浅巢

*汪叽十三年带娃，夷陵山洞怀上的遗孤，一个爹不认娘不管的冤种娃儿

*忘羡前世是AO，后世是EA

金光瑶的密室恐怕从来都没有过这么拥挤热闹。

人虽多，也不乏仙门中颇有声望地位的仙首、名士，如此齐聚一室，目下却没有人随意出声，人人屏气凝息，听金光瑶以异常平稳的语气一一道出惊天之语。

“献舍的确是没法查证的，可他是不是夷陵老祖，却是可以被查证的。自从夷陵老祖于乱葬岗顶坍塌的伏魔洞中消失之后，他的佩剑便被我兰陵金氏收藏起来。但没过多久，这把剑便自动封剑了。”

封剑是什么，不必金光瑶过多解释，在场之人心里都有数，能拔卝出随便的，还能有什么人？

当下就响起了无数的吸气声，金光瑶话音刚落，几十道剑芒便齐齐朝魏无羡刺去。

蓝忘机尽数挡下，避尘震开数人，蓝曦臣道：“忘机！”

几名被避尘寒气震得东倒西歪的家主怒道：“含光君！你……”

魏无羡一句也不废话，身卝子轻飘飘翻出窗子，双足沾地便跑。

这时，身旁跟上来一人，却是蓝忘机一语不发地追上来了。

魏无羡道：“含光君，你不用跟上来的！”

蓝忘机平视前方，不应他。魏无羡又道：“你真要跟我一起走？想好了，出了这个门，你的名声就毁了！”

蓝忘机猛地握住他一只手腕，正要说话，忽地面前白影一闪，金凌挡在了他们面前。

金凌神色混乱不堪，眼框发红，震惊、迷茫、愤怒、犹疑将他一张脸全部占满，他喝问道：“你真是魏婴、魏无羡？！”

魏无羡心头一颤，不知说什么好。

忽地，腹中一凉。

低头去看，金凌正在把被染红的雪白剑锋抽卝出去。

一切像慢动作一样进行。

与此同时，身后追来的人群中，似乎有人喊了一声：“娘——！”

这声喊声嘶力竭，惊恐焦虑中透着让人心颤的绝望，众人正被眼前一幕震住，没想到这么多个家主在场，得手的竟是金凌这么个小孩子，心里暗叫一声好，人群中有些却听到这一声没头没脑的叫唤，手中的攻势都滞了滞。

谁在这儿喊娘？

谁找娘上这儿来？

然后就有几人被推到了一边。

一个白衣的小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，一路跌跌撞撞，手劲却奇大，人群被推得东倒西歪，顿时骂声四起。

这是哪家的孩子，这他卝妈是找娘的时候吗？！

孩子他娘到底是谁？！也不给管管！

蓝悦扑通一声倒在地上，伸出一只手向魏无羡的方向，似乎要抓卝住什么。

魏无羡捂着腹部的伤口，脸一下刷白，却不是因为受伤。

声音很小，在这无数兵刃叠加、喊打喊杀的一片中，显得微不足道、沧海一粟，但这一声，他真真切切地听到了。尽管他这辈子从未被人这样喊过，但是心底里一个声音告诉他，仿佛他们还被一道脐带联系在两头，心跳和血肉都还没分离时候的感觉告诉他，这是他的孩儿。

魏无羡转头向这声喊叫的源头看去。

“欢欢……？”

一道泪痕划破了蓝悦清越出挑的脸庞，他挣扎着起身，却因为两旁无视他继续前冲的人，才跑了两步，就被绊倒在地上，撑起来，又喊了一声：“阿娘——！”

几道人影横在蓝悦跟前，刀光剑影将他挡住了，魏无羡茫然地看了一圈，四周乱哄哄，蓝忘机不断为他挡下四面八方的兵刃。

接下来的事，他有些记不清了，只觉得自己在胡乱出手，十分吵闹，十分颠簸，周围金石相击和灵力爆卝炸的声响不断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模模糊糊间，魏无羡睁开眼睛，蓝忘机御着避尘，他则伏卝在蓝忘机背上，那张雪卝白的脸颊上溅了半边鲜血。

腹部的伤口倒不是很疼，只是流卝血不止，让他不住犯晕，方才的一幕像是又回到了十三年前，伏魔洞轰隆隆地倒下，婴儿的啼哭声不断。

欢欢……

是欢欢……

不对，欢欢不在这儿，魏无羡眼前一片虚影，那个满身是血在他怀里扭卝动的小肉卝团，和一个身着整洁白衣，清秀又挺拔的小少年的身影重叠又分离。

悦儿？

悦儿他知道了吗？不对，蓝悦还不知道的，孩子的身世，他跟蓝湛瞒得很好的，应该天衣无缝才对。

……是他听错了吗？

魏无羡忽然低喃了一句：“……蓝湛。”

他伸出手，一下抓卝住了蓝忘机的一只袖子。蓝忘机一直守在他身边，立即俯身，轻声道：“我在。”

魏无羡并未清醒，眼睛还是紧紧闭着，听了这一声，像是有些放心。

可手才松了一下，马上又用卝力抓卝住了，似乎在做梦，嘀嘀咕咕道：“欢欢……欢欢，你别哭，娘在这儿……”

蓝忘机微微一怔。

魏无羡的声音却急促起来：“欢欢，谁欺负你……告诉娘，你别哭，别哭，饿着了……来，到娘这儿来……”

蓝忘机低低看着他，浅淡的琉璃色眸子中暗光闪过，神色变得复杂。

“欢欢别哭，乖宝贝，娘带你走，娘这就带你走……咱们回家了。”

蓝忘机伸出手，在他背上轻轻拍抚，待魏无羡安静下去，又一动不动了，准备起身，给他掖好被子，谁知，魏无羡突然捂住了肚子，痛苦地滚来滚去，嘴里哀叫：“疼……好疼……肚子好疼……”

魏无羡喊得断断续续，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，痛苦地滚动，蓝忘机眸子闪过一道恸色，似乎并不那么意外，这种情形，这些天发生过不止一次了。

将他摁住，抓卝住他的手一遍一遍，郑重地重复道：“魏婴，我在，别怕。”

可在魏无羡那些梦里，从来都没有孩子父亲的身影。

他的安抚，并没有作用。

魏无羡喊肚子疼，蓝忘机一只手去揉他的肚子，一只手摸上他的额头，在他耳边细语，“不疼，没事，我在。”

低沉的声线中压着一道涩然。

谁知魏无羡却越来越激动，不知深陷什么梦魇中，语气惊恐又无奈，充满乞求：“欢欢，不要乱踢，不要踢了，娘好卝痛……你乖乖呆在娘肚子里好不好，娘现在没有力气生你，娘……娘要毁掉这个东西，娘还要打坏人……宝贝，乖，别，别出来……”

突然一道凄厉至极的喊叫划破空气：“啊——！”

仿佛是身卝体被生生撕卝裂的痛，魏无羡抓着蓝忘机的五指一下深陷，整个人蜷成了一团，喊出这一声后，魏无羡像是把自己喊醒了，长睫颤了颤，慢慢睁开双眼，眸子从混混沌沌到一片清明，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。

迷糊片刻，又抬头，看了看蓝忘机，发现自己正像抱救命稻草、水中浮木一般抱着蓝忘机。

他立即撤手，就差打个滚滚开了，动作太大，牵动了腹部的伤口。

“啊”地一声皱起了眉，蓝忘机按住他，“腹部的伤？”

魏无羡道：“伤？没事不疼……”

蓝忘机按牢了他，掀开衣物，揭开绷带，给他检卝查了一边伤口，确认愈合后方放开了他。

缓了片刻，魏无羡道：“我躺了多久？”

蓝忘机道：“四天。”

被金凌一剑捅个正着，伤口不浅，四天便能愈合，自然少不了姑苏蓝氏的上品丹药。魏无羡道了声谢，马上又道：“我儿子呢？”

蓝忘机看他一眼，没说话，微微颔首，让他放心。

不知为何，神色却有些黯淡，魏无羡微微一怔，眨巴着眼睛，想了半晌，又道：“哦，是咱们儿子。”

改口后，蓝忘机眼帘抬了抬，看他一眼，抿唇又是不语。

魏无羡一醒来，下意识竟是推开他，对于已经给他生了个儿子，又睡过两觉的人来说，这反应尤其见外，这点魏无羡也意识到了，心道，蓝湛怀里这么舒服，我卝干嘛要挣脱，被捅的是肚子，又不是脑子，真是傻了。

当下拉过蓝忘机，倚在他怀里，故作孱弱道：“含光君，这床好硬，快让我躺躺。”

蓝忘机道：“嗯。”

人肉靠枕含光君静静不动，魏无羡享受了一阵，手在他身上四处乱卝摸，摁摁玩玩，蓝忘机呼吸轻沉。

在蓝忘机身上回血得差不多，魏无羡又道：“儿子怎么样了，你当时可有把他救出？”

蓝忘机摇了摇头，道：“是兄长带回来的。”

魏无羡想了想，道：“也是，你怎么带得动两个人。对了，那时我好像听见悦儿在喊我，叫我娘，是我的错觉吗？他到芳菲殿来了？”

蓝忘机点头，面有愧疚：“我……看到他了，在密室的时候，跟在众人后头。但，你出事之后，我……没顾得上。”

魏无羡微微一呆，猜到怎么回事，之后笑了，伸手去搔他下巴：“含光君，你当时莫非连儿子都忘了，净顾着带我私奔了？”

蓝忘机微微一顿，看他一眼，像是有些惭愧，又被魏无羡这说法说得三分无奈，“……别胡说。”

看他都被说急了，魏无羡又是一笑，一脸没有正色，道：“好嘛，别生气。对了……”想起什么，面色严肃了一些，“看来他那声娘不是我的错觉，当时如何，可有人追究？不会都知道了吧？”

蓝忘机面色微黯。

魏无羡心口一沉。

心道，糟糕。

蓝忘机在他寻过来的目光里再次颔首，淡声道：“当时没人反应过来，但我们走了之后，众家清算，兄长……兄长被围住，讨要说法，有人想起来，质疑了蓝悦的身世。”

蓝悦那一声娘虽然在极度混乱的场面喊出，当时没人细想，可事后总有人复盘，马上就察觉不对。蓝悦这一声喊得正好在魏无羡被金凌捅伤的一刻，再糊涂的人也知道，这一声“娘”唤的没有别人。

夷陵老祖竟然有个儿子，还都这么大了，一石激起千层浪，这事跟夷陵老祖重归于世相比，带来的冲击毫不逊色。蓝悦这声喊得清楚，不是爹，而是娘，魏无羡前世的坤泽身份不久就被人推翻了。修仙界中靠清心丹隐瞒坤泽身份，在外闯荡的做法并非史无前例，尤其是仙门望族，不少女修都以此瞒天过海，清心丹不是个稀奇的玩意儿，只要事事留意，被人察觉性别的事情是能够被避免的。

不少当年跟魏无羡有过交往的修士一一回忆，马上就站出来确认，记忆里，无论是少年时期还是青年时期，魏无羡身上都没有过明显的乾元痕迹，江家家风不羁，又不是姑苏蓝氏那种，有着沐浴熏香遮盖乾元信香做法的古板家族，魏无羡若当真是个乾元，信香自然香飘十里都不会掩藏，说起来，若当时有什么缘由让大家从未怀疑过他的性别，便是他春风阵阵，桃花四处的轻浮作风，和由之而起的无数流言，这么一个四处留情、劣迹斑斑的登徒浪子，谁人又会怀疑他其实是个嘴上花花，裆下无料的弱小坤泽？如今一想，这也许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刻意为之罢了。

魏无羡的身份一旦确认，那找出孩子他爹也并非什么难事了。

蓝悦这张脸，若无人细究，过去也就过去了，但谁要有意看上两眼，简直就是招摇过市。虽然新的颜值榜排名尚未有所公认，但只需长了双眼睛看上一看，蓝悦世家公子第一的排位就稳当得不能再稳当了，一细想，疑问便出来了，再仔细分辨，谁还不能看出来，那张标志的小卝脸蛋，妥妥的不就是当年那谁，世家公子排名榜第一或者第二，跟排名第四那位混搭出来的版本吗？

到底是第一还是第二，若放以前，还有得争一争，甚至很多年来流言根本就没考虑过第二，但自从大梵山上含光君在江澄的鞭卝子下执意维护莫玄羽那一幕，加上密室里二话不说当场拔剑护妻，现在两人的关系简直是昭然若揭。

在金麟台奇长的石阶上拉拉扯扯，黏糊不清，若无旁人的对话，在众人眼里早就自动加工成了：“你留下，别走！跟我走了，你一辈子就毁了！”以及“不！要走一起走！你就是我的唯一，你走我走，你跳我跳，谁都不能分开！”，不亚于山盟海誓，当街闪瞎所有人的眼。

没跑了，正道卫士含光君跟邪魔外道夷陵老祖有一腿。

还在十三年前就有了爱情的结晶。

深吸一口气，这可真真是——

世风日下，苍天震怒啊！

众人细数日子，十四年前，不正是血卝洗不夜天的前后吗，当时姑苏蓝氏也有不少人命丧于夷陵老祖的腥风血雨之下，含光君应该与之不共戴天，亡命追捕才对呀！怎么就睡到一起去了！别人管不住裤裆，含光君也管不住吗？

那么当年，蓝忘机到底做了什么，没做什么，当年在不夜天那样以一挡千的残酷一战中，魏无羡何以能存活，还有之后众家明里暗里放去夷陵追捕的人，何以跟瓜菜一般被人狂刀砍落，都还没拼力一战，就已经被连片铲除，最后乱葬岗围剿，又何以连魏无羡一点尸骨都没有找到？

当年惊魂阵阵，各种情况层数不断，这些疑问也没人去细究，如今一想，巨大的冰山从海底浮上，有的没的，种种便都往蓝忘机身上靠拢去了。

世家楷模、不世名士含光君，为了夷陵老祖，到底做出了多少离德叛道，出卖仙门同道之事？

细思极恐，细思极恐啊。

金麟台上，众人即便还没来得及细算恩怨前仇，各种猜想也还未甚嚣尘上，但总也隐隐觉得不对了，魏无羡和蓝忘机一跑路，众人打点部众，转头就看见蓝悦在那惊魂未定，闷头要去追魏无羡，被蓝曦臣抓卝住，一顿抚卝慰，纷纷回过神来。

马上在广场上围住了两人，发出质疑，蓝悦刚才喊的那声娘到底怎么回事？他爹又是谁？众人逮不到魏无羡，一口闷气没处发卝泄，群情激奋，一人一口唾沫，险些就要将小崽淹没，蓝曦臣在前面挡，小崽吓了一跳，才想起来自己一时情急说话不经脑子，捅卝了个天大的篓子。

含光君公然维护夷陵老祖，叛出正道，本来就争议不断，众人势要讨回说法，都说要将小崽逮起来好好拷卝问，但蓝曦臣宗主的身份在，还有仍要维持表面功夫、结义情深的金光瑶在，一时也没人对他如何，蓝曦臣严守口风，一句话不发表，赶紧带着小崽脱了身，御剑回到了云深。

之后山门紧闭，云深不知处严防严守，挡住外面愈发沸腾的舆论和各种风风雨雨。

听到此，魏无羡又道：“悦儿呢，他现在如何了？”

蓝忘机黯然道：“他在这里呆了两天，你昏迷不醒，他便一直哭。后来，有人找上门。”

魏无羡一惊，道：“谁？外面那些人？不对，他们怎么进的云深不知处？”

蓝忘机摇头，“并非外人，是家里人。”

魏无羡一时茫然，可看见蓝忘机神色，忽然又明白了。

深吸一口气，只觉得胸口有些发凉。

当年死于夷陵老祖手下，姑苏蓝氏的修士，他们的遗孀、师长，他们的父母，孩子。